十八，父亲
第一缕曙光洒向空岛的地面与屋檐，苍白的地面被染成了些许金黄。露珠从树叶间滑落，在这一处单独隔开的空岛中，能听见的唯有空中鸟儿轻柔的鸣叫。
大地逐渐传来复苏的呢喃，花叶舒展开枝丫，一个脚步踩过了跌落的枯叶，悄无声息间站在了芙莉德的行宫门口。
高阔宁静的林荫摇曳着，欢迎着这个到访的客人。
透过树影的光斑，这个人影的存在似虚如幻，仿佛行走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中，带着一股和世间一切的尘埃与生机都所不容的出尘。
他站在纯白色的门口，只是一个思想闪过，门便为他敞开。
而一个黑发的身影早已站在门廊等候着。
她头发简单的披散着，身着一身素色的长裙，并没有多加装饰，浮动着的元素沉积在她身边，说明着她已等候了有一段时间。
“您来了。”清晨冰冷的空气贴在芙莉德的后颈，她看着男人，努力地扯动着脸部的肌肉，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僵硬笑容。“父亲。”
被芙莉德称之为父亲的男子脸上并没有显现出重逢的喜悦，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。
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凡的人物，浑身洋溢着霸念，超凡，与一往无前的气势结合。
岁月并没有给他留下冲刷的侵蚀，年轻的脸庞依然像古代雕塑般英俊，只是他白色碎发遮掩下如剑双眉间，压抑着一种痛苦，一种以他的强绝意志也无法隐藏的痛苦。
他就是维特尔斯巴赫家当代掌权人，奥托。
他走上前来，摸了摸芙莉德的脑袋，门**入的天光在他背后仿佛形成了一个光圈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他以同样的深紫色眼睛看着芙莉德，眼光中闪着些许追忆。“你又长高了，也更漂亮了，跟你母亲当年一样美丽。把头发扎起来吧，这样更好。”
“是，父亲。”
芙莉德低下眼帘，遮住了眼中晦暗不明的色泽，她抬起右手，扎起了一个简单的马尾，行了一礼。
奥托满意地点了点头，而后快步穿过了走廊，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审视着这里的一切。
一周前，芙莉德收到了他将要到来的消息，便主动将有些积灰的房屋清扫一新，在预留给他的房间里点上熏香，给花瓶中已泛黄的花枝换上了新枝。
他对这一切毫无察觉。
他从芙莉德特地收拾好的书案旁走过，甚至没有发觉上面摆着他曾经最喜欢看的书籍，而在一旁笔墨已经磨好。
餐厅的长桌上已摆好了琳琅满目的菜品，拼盘精致的摆成诱人的模样，奶油浓汤仍然冒着热气。这是她特地找安可学的手艺，在大量练习的堆砌下短短几日就已像模像样。
可他对唯一独女在七个日夜的期待中准备的种种细微痕迹毫无感触，眉宇间永远带着一圈愁苦，不像是一个有着鲜活感情的人。
他看着一些闪烁着流明产自下城的新奇玩意儿，布置成了热烈的欢迎字样，只是口中蹦出几个音节。
“拿去丢了。”
“是，父亲。”
芙莉德低顺着脸庞，将自己一切感觉封在心底，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她突然想起克拉拉带她前去采购时兴高采烈的模样，说没有父亲能够拒绝女儿的一片大好心意。
可她唯一得到认可的地方，或许只有这一身看着母亲曾经画像模仿的仪容穿着。
训练场刻着无数个日夜的血与汗，过度使用而破损的武器堆砌在角落，闲暇休息时激励自我的杂书散落一旁，悄无声息的诉说着芙莉德风雨无阻的坚持与决心。
奥托看着这一切，倏然间，魔力开始波动。
以一个点为起始，世界扭曲了，空间的痕迹扭曲着，翻转着，最后将一切的痕迹吞噬一空，只留下了一片空旷的平地。
“我曾说过，不要再做这些。”
说话的时候，奥托没有低头看向芙莉德，只是抬头望向天阔云高的远方。
清晰到难以辨认的声音从他侧脸的阴影中飞了出来，随着冷风飞入了芙莉德耳中。
她花了十几秒才理解了这句简单的话，于是她也只有简单的回答。
“是，父亲。”
随后，他在长廊旁坐下，看着凋零的花园，水滴从云端跌落，细雨下了起来。他并没有特地用魔力隔开雨水，但水滴在撞上他之前便自惭形秽的退让了开。
他只是坐在那，看着雨点打在月季与鸢尾上，仿佛只想等雨停。
空气中只剩下了芙莉德微微急促的呼吸声，与雨点落下的杂音。
蓦然，他开口了。
语气本古井无波，却因为落下的雨滴也沾染上了些许冰冷。
“这是我曾经与你母亲在这学习时一同种下的花圃。她钟爱月季，我喜欢鸢尾。”
但如今，月季枯萎蒙上土色，鸢尾上蛀痕密布，泥土上蚂蚁的路径连雨水也无法掩去，大自然侵蚀的残败痕迹无处不在，仿佛花园已经步入暮年。
奥托没有再多说，但其中含义化作比任何言语更强烈的意识打入芙莉德脑海。
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，无言地站在他的身后。
一个想法抓绕着破土而出，她猛地意识到，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，可能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正的关爱过她。她只需要按照严格的步骤和规范，走入他设定好的模具里被浇注成型。
她只是逝去母亲的残破幻象，是一团已死徘徊的往日幽灵。
这种感觉如此清晰，令人确信，但她依然本能地否认着。
咬紧了牙齿，芙莉德走了过去，步伐像是在泥潭里行军的士兵一样迟滞。她站在了奥托的面前，数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着他的面孔。
眼前男人依然如此英俊，每一处比例都是无可挑剔的分割，像一张只应该被高高挂起的神像，一如十年前下达指令时的那般，无数火光也无法照亮他的双眼，看不见丝毫感情。
他直视着她，却好似是在看着另外一个身影。
在思想的瞬间，她意识到，时光并没有给眼前男人带来任何的苦难，也再次证实了一个想法，她无法从这个男人眼中寻觅出任何些微她被需求的感觉。
强行压抑着自己的一切情绪波动，芙莉德想着和克拉拉谈论的话语，用尽最后一丝努力尝试着开口。
“请问父亲您有时间陪我一起走走么？”
...可以一起聊聊天，喝着下午茶，互相了解，像一对...真正的父女那样。
“我没有时间浪费。”
是啊。只是浪费时间而已。
芙莉德笑了。
“是，父亲。”
长桌上飘着蘑菇碎屑的奶油浓汤终究是已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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